2009年8月14日 星期五

(無題)

一年前的暑假構思出來的故事。
故事還沒完,一樣,有心無力,開了個頭又不懂接下去。
由於年資尚淺,風格未定型,故每一篇看上去的感覺都不同。個人就很喜歡這篇的感覺。
但不曉得現在是否還能寫出來,續下去。



「老闆,有沒有舊報紙?謝謝。」

女人付了錢,提著一大袋不知何時開始積存的舊報紙,返回大廈。

這些在市區的舊式唐樓一般不會高到那裡,四、五層約十個單位就只靠一條樓梯連接。女人熟練的繞過幾堆活的死的蟑螂﹔避過所有污水滲漏的位置,來到門前。
這是最後一次。
女人把鑰匙插入鎖孔。即使她曾幾何時每天都會在這個單位進進出出不下數次,卻仍不免躊躇不定。她不能忘記每次把鑰匙對準鑰匙孔時內心猛烈的掙扎。那是種無形的恐懼,就好像房間內隨時會撲出兇殘野獸一般。梯間的牆壁反射幾層樓上微弱的滴滴答答,另一種響聲顯示剛剛有幾隻嚙齒目動物涉水而行,然後一切又再沉到深海之中。

深呼吸——


詩茵把門推開。親切厭惡的感覺同時襲來,讓她無所適從。

空無一人的單位有她熟悉的間隔,熟悉的陳設,好幾個星期沒見了。

她把視線投在大床旁邊的窗戶,兩旁的窗簾在微風驅使下微微掀動著,她皺起眉頭。

詩茵知道,從數個月前開始,她工作時就一直有人在對面的唐樓監視,或者說,偷窺。她不喜歡這樣,從來都是。現在的科技昌明,搞不好有朝一日某個她認識的人在網絡上瀏覽時,發現一套她做主角的影片……
詩茵微微打了一個哆嗦。她走到窗邊,厭惡地朝對面的唐樓瞥了眼,一手把窗簾拉上,好像幾個星期前的她一樣。

窗簾邊旁捲起一個迷你的灰塵暴。

詩茵輕輕帶上窗廉,把初春乍暖還寒的潮濕空氣擋在窗外。她輕輕的回頭,對已躺在床上興奮不已的男人報以曖昧的微笑。男人回應似地於嘴角掀起邪惡的笑容。詩茵能從男人撥弄被角的手指看出他內心的盤算﹕下流而污穢。奈何此刻的她不能也不可挑戰這種男權的象徵,即使她對此不以為然。

伯父﹗

詩茵感到自己的笑容開始變得僵硬。

男人把詩茵一擁入懷,如雨點的吻灑落她的全身。漸漸地,男人的呼吸開始變得節奏性,又如禽獸般低沉而急速。

這些急色男人詩茵屢見不鮮。從她第一次這麼做開始,她便認定了自己的命。她記得當年是如何為自己擁有大學畢業證明卻處處碰壁而感到無奈。她很記得那一晚,那是個被咀咒的夜晚。

十三號的星期五。

「回家等消息吧。」鋒利的聲音狠狠刻在她的心中,循著血液一次又一次在她身體循環迴響,提醒她這次已經是她近日內第八次的失敗,讓原本已經寒冷的天氣更覺冰凍刺骨。

她累了。曾經,她對未知的社會充滿熱切和希冀,她為第一次工作面試感到欣喜若狂。她記得當初是如何和同學們打賭誰會最後才找到工作。屈指一算,距離她把學士帽拋到空中已過了一年有多。她可以肯定在那群同學之中就只有自己現在不是坐在辦公室中埋頭苦幹。每次她這樣想,身體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每一分每一寸的細胞都在萎縮減少,直至她小得可以和過街老鼠共聚一室,為一塊半件別人吃剩的叉燒大咬出口。她記起不久的將來便會有一次舊同學的聚會,那是她們口中的「審判日」。她可以想像在她坦言自己仍然是待業時,她們彎著腰、翹起二郎腿、邊揮舞手中名牌手袋邊從喉部深處發出高頻率怪笑的反應。

她需要一份工作。

彷彿應許詩茵的要求,在秋末初冬落葉處處寒風凜冽的某條街道,霓虹燈光灑落於對街的一個男人身上,照亮他暗紅色的棉質外套,穿著牛仔褲的雙腿煩躁不安,正配合往外探頭探腦的節奏輕晃。未幾,男人端正的五官轉到這邊來,拍搭的腳步聲漸漸迫近。詩茵瞥見逐漸清晰的牛仔褲左邊口袋有一方形的盒狀物,而那顯然並非錢包。

「嘿,」男人突兀的在詩茵身旁站住,彷彿撞上了一塊抹得特別乾淨的玻璃。他咧嘴成一個令她不舒服的笑容,插在褲袋裡的左手蠢蠢欲動,俯身把乾燥的嘴唇湊近她的耳邊。詩茵防衛似的往後縮了一下。「你多少錢?」

數分鐘後,詩茵仍為自己的決定感到困惑,受驚的小鹿在胸口活蹦亂跳,差點沒要在喉部跳出來。她這才想起在審判日該如何開口,屈辱的感覺如蔓藤般爬遍全身。

她感到徬徨無助。她好想立刻就踏出這個鬼地方,這個她從來沒想過會涉足,她所厭惡的罪惡城。然而男人的臂彎決定了她的去向。

掙扎,卻發現早就失去了離開的理由。她不該衝動地吐出這兩個零的數字。

後悔,感到全身幾百千萬的細胞在發出抗議,抗拒外來的細胞肌肉的壓迫。男人把這種抗拒理解成挑逗的手段。她別無選擇。好像一個已然成熟的果實,被一個她不認識的亞當所採摘。男人把通往某條通道的大門打開了。

她的血是烙印。
鐵架床的支嗄聲是證明。
她的淚水是愧悔。

長長的淚痕不知第幾次劃過詩茵蒼白的臉。男人的喘息聲漸漸平伏,詩茵感到細胞逐漸的在放鬆。她再次有種被骯髒流沙浸泡的感覺。首先是她的腳,然後是小腹、腰、胸脯,一路爬上她的頸項。她知道有朝一日她會被這種骯髒的流沙所淹沒。她必須阻止它發生。她很難想像有女性會把這種屈辱美化為職業,她不敢想像整個人生都活在放盪喘息塑膠圈圈的包圍之中時會有甚麼樣的感覺。

這些女人都瘋掉了。詩茵禁不住這麼想,縱然她知道世上有不少同病相憐的女性,但她無法不把自己塑造成特別的一個,這讓她稍稍有一點自尊感。

我和她們是不同的。

我是逼不得已的。

話雖如此,詩茵無法說服自己皮包那沉沉的感覺只是自己的想像,彷彿在時刻提醒她這些結晶的來源,乃透過不光彩的結合而產生。她試過一夜間把金錢花光,滿以為能把沉甸甸的感覺卸下來,卻沒料到換來更多壓得她透不過氣的罪孽感,長駐在她家的大聽、睡房、廁所、還有她自己的腹腔之中。

這是最後一次。

雖然這話很快就會在數日後被某個她不認識的男人以粗暴的形式打破,但詩茵每次完事後仍然是如此對自己說。好像只要這麼做,窗外的一片灰濛濛就會被抹去,露出原本被擋在後面的尉藍雪白。

今次,一定是,最.後.一.次。

迷你的灰塵暴消散,灑落窗邊。

詩茵從層層旋渦中逃出。鐘面倒影訴說影像的真確性。秒針發出警告,離約定時間只剩下數分鐘,她必須趕快。

詩茵甩甩頭,回憶思緒隨著微風繞過再次被吹開的窗簾飄出單位。單位內倏地出現透窗而進的反射光,埋首於佈置房間的詩茵並沒有發現。她曾經替不少有特殊癖好的客人工作過,無論皮鞭內褲索帶子她也一一領教,卻從沒有客人提出如此奇怪的要求。

偌大的房間裡現在已經有大概四分一的地板鋪上了一份份的舊報紙,密密麻麻看起來好像某些著名抽象派畫家的作品。詩茵再從袋裡掏出大疊的舊報紙,某東西從她指間滑落,混進腳下的雜亂無章去。她心中倏地一抽,目光瞬間暗下來,瞳孔焦急的掃過報上星羅棋布的文字。


……龍翔道車禍,一死五傷……
……再有中國產品被驗出……
……中大學生會被各界……

噢,在這裡。

詩茵定睛在某份被遮了一半的報紙上,伸手把「……仍逍遙法外」上方的希望提起來,喜滋滋的把它拿到燈泡下察看。光芒下的指環照亮了她愉快的臉,有如小孩子發現了父母靜悄悄為他準備了生日禮物。她把指環輕輕套在指上,回憶的潮水再次牢牢把她的腦袋包圍。



所有畫面寂靜無聲。

從這狹小的視野,浮現女人完美的身材,修長的美腿踏在滿地的報紙上,耳邊沒有預期中傳來報紙「蟋蟋」的聲音,倒是某種有規律的節奏在明顯加快。

畫面轉到不遠處的街道,廖廖幾輛四輪盒子滑過潮濕的清晨,車道兩旁枝頭上的深綠標誌初夏的降臨。林木下的煙霞隱隱若若浮現一個越來越清晰的男人輪廓。

抓緊,在這個無聲的世界,重頭戲就要上演,某個地方開始蠢蠢欲動。



(其實後頭還有一小段,但感覺上不完整,故沒放上來。希望日後有機會把它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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