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14日 星期五

這是因應他人需求而成的故事。反正當時少碰筆杆,吐不出墨,便答允當是鍛鍊。
前陣子曾修改過,但與原版本還是大同小異。





街燈忽明忽暗,未幾,隱沒於街角。月色取而代之成為窄巷中主要的光源。盛夏的午夜殘留日照的餘溫,節奏性的水滴充當樂曲的背景。牆邊,數隻嚙齒類動物躡足潛行,然後一切返回浩瀚深海中。

遠處,窄巷的盡頭,大街的缺口,光滑的皮鞋碰擊凹凸的地面,打破水滴壟斷樂章的局面。皮鞋踢踏踢踏,驚動巷子中匿藏的生物。水桶下、溝渠中、竹籮裡竄出大堆大堆的六足昆蟲,往反方向逃去。

儘管並非首次目督此等媲美Planet Earth的壯觀場面,雄性人類還是打了個哆嗦。他解下領帶,捲起衣袖,不安的朝上方張了張頭,生怕會掉下些甚麼來。確認高空安全後,他緊抓公事包,加快腳步沒入巷子深處。

前方不遠的暗處,一隻受驚的昆蟲沒命的亂竄,三雙小腿急速的抖動著。它停一停,探一探,繼而在牆角拐個彎──

啪﹗

男人止住腳步,弄明白自己沒有幻聽,然後躡手躡腳的潛行至轉角,探頭窺視與他成垂直的另一道暗巷。

「呯碰、呯碰。」

幾顆黑點盤旋在半掩的垃圾箱上﹔倒地不起的竹籮子搖搖晃晃﹔損壞的街燈依舊筆直。異味隨晚風一同輕掃他的身體,也從大街帶來汽車的引擎聲。男人隱隱覺得,巷子裡存在著不止他眼前的幾種生物。

他嚥下一口唾沫,朝背後望了一眼。

「呯碰、呯碰。」

他跨出一條腿,踏在一隻才剛被壓扁的昆蟲屍體上,繼續往前走。



嚙齒類動物恢復屏住良久的氣息,感到心臟跳得老快。
剛才那愚蠢生物反射性的一踏,沒差點兒讓牠丟了跟蹤好久的獵物。
牠靜待一會,傾聽獵物的動向,然後再次邁開捕獵的步伐。旁邊那礙手礙腳的生物也跟著展開行動。雙方互瞪了一眼,確定對方不具任何威脅,便又繼續緊隨各自的獵物。



男人抓緊了手中的公事包,感到神經變得敏銳。

別緊張……那不過……不過是高空擲物的聲音而已……嗯,沒必要大驚小怪。

幾片低雲飄至,逼近窄巷唯一的光源。皮鞋碰擊地面的次數越發頻密,男人避過幾張被唾棄的傳單,心臟跳得又重了一些。

別嚇壞自己……又不是第一次抄小路,有甚麼可怕。他盡量忽視那在月色下拖得老長的影子。這裡沒甚麼流氓,也沒甚麼強盜,更加不可能會有超現實的妖魔鬼怪……

回憶隨月光鑽進他的腦袋。

「我說過不用給我找這種騙錢的老千,你就是不聽﹗」他對母親耳語。

「看來你的兒子不是太喜歡算命,對吧?」座位上的女人說,露出虛假的笑容,起碼在他眼裡是如此。「這小房間裡蚊子飛過也聽得見。」

「啊哈哈……」老婆婆發出尷尬的笑聲。「沒錯、沒錯。這小子還真讓我頭痛,若非我騙他,他才不會乖乖跟來呢﹗啊哈哈哈哈……」

女人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她敞開面前的抽屜,從中掏出一堆紙張,然後傾前身體,朝男人道﹕「你的母親很著緊你,老早就把算命所需的資料寄給我。」

男人往母親瞪了一眼,老婆婆沒理他。

「你要算安危,我沒記錯吧……對﹗沒錯﹗可是……」她停下來,翻了翻文件,轉了轉右手食指上的特大疑似鑽戒。男人確定那不過是比較晶瑩的玻璃。他注意到她還戴了些噁心的珠串項鏈。「看你一副不相信的樣子,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未來一星期內你將遭遇一劫……」

男人不屑的哼聲,老婆婆倒是緊張的搶了話﹕「甚麼樣的劫?」

「甚麼樣的劫……」算命師十指飛快躍動,她一皺眉。「難以預測,但感覺極不尋常,這個結果意味著多端的可能性。輕則削蘋果割傷手指﹔重則過馬路被車輾破頭顱……甚至,我不排除有遭受靈體襲擊的可能。」

老婆婆聞言大駭,,一手壓抓胸口,一手撘在兒子肩上,喘著氣說﹕「靈、靈體?那豈不是撞邪?」男人微微低頭,壓著一抹輕蔑的冷笑,無法相信母親怎會蠢到這種地步。「大師,那有沒有化解的方法?」

「化解的方法,是女人的話遇上週期即可化解……可不,你是男人……那捐血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我想你總不會刻意割破手指頭吧……對了,另外要迴避利器、煞氣重的東西,晚上不要留在幽靜的地方……」

「剎勒──」

男人猛然從思緒中抽離,腎上腺素讓他的身體瞬間滾燙起來,神經感覺敏銳上好幾倍。他回過頭,搜尋那踏在紙張上的聲音源頭。晚風不知何時吹得起勁,傳單在後頭的轉角處飄揚,黑暗中似乎有無數雙眼睛瞪著他看,牆角傳來生物行進的「悉悉」聲。

不到你不信。這附近的街坊誰不認識我這生神仙?記得對街那黃生嗎?最後還不是如我所言中毒暴斃?總而言之,遠離危險的地方,安在家中看晚間新聞,總比血肉模糊地橫屍暗巷中好,沒錯吧?

低雲吞噬了半邊光源,晚風帶不走他身上的冷汗。巷裡越發幽暗,吱吱的鼠叫彷彿是某種邪妖異道。他僵立原地、屏住氣息,生怕被某種怪物發現,視線離不開轉角那被胡飛亂舞的傳單。他將目光下移少許,就在那裡,那快要變作一團黑的道路上,隱隱透現一道長長的,模糊的影子。

他全身頓時起滿雞皮疙瘩。此刻,這個成年雄性人類的腦裡,只浮現了一種動物與生俱來的本能。

看你一副不信邪的模樣,給你最後一個忠告,若然真的那麼不幸,在僻靜的地方察覺有異樣,謹記一直往前走,萬萬不可回頭﹗

萬萬不可回頭﹗

他抱緊了公事包,雙眼死死地瞪視正前方,遺下那仍在空中幽幽盤旋的傳單,跋腿就跑。



窄巷後頭傳來漸遠的腳步聲,獵物要逃走了﹗
老鼠從轉角處撲出,邁步跑過幽靜的窄道。兩旁牆壁急速的往後退,迅風掠過牠的耳朵。牠滿意的發現,獵物的理智已完全被恐懼淹沒,不但沒有評估狩獵者的位置,步伐亦變得雜亂無章。牠能幻想到獵物在牠無情的利齒中顫抖掙扎的景象。牠加快腳步,模糊的影子已超越了獵物的本體,牠張嘴露出致命利齒,使盡力氣往前一撲──



男人在一記重擊後失去平衡,顫抖不已的雙腿再也無力支撐。他重重跌倒地上,感到一陣噁心,眼前景象被抹糊。他費力地抬起頭,又被硬生生的踩回地上。他痛苦地哀鳴,兩手嘗試推開襲擊者的腿。某種暖暖滑滑的東西從後腦勺滑到他的頸項,巷裡的空氣漸漸冷下來。他的雙手已然失去力氣,頹然倒在面前。

他看見捕獵者湊近他耳邊,輕輕的說了句甚麼。他以為聽錯了,想必是失去意識前的幻聽。直至對方手握某看起來灰灰的東西,湊近他的脖子,方才曉得自己並沒有弄錯。因為儘管影像很模糊,他還可以清楚看見對方食指上那反射著月光的特大疑似鑽戒。


「你終究還是相信了,沒錯吧。」


低雲嚥下月光,為夏夜中的狩獵者抹去離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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